作品全文
挾瑟叢台下,徙倚愛容光。
佇立日已暮,戚戚苦人腸。
露葵已堪摘,淇水未沾裳。
錦衾無獨暖,羅衣空自香。
明月雖外照,寧知心內傷。
作品賞析
起句“挾瑟叢台下”,是說一位女子帶著叫做瑟的樂器來到叢台的下邊。按《漢書·高后紀》云:“高后元年,趙王宮叢台災。”顏師古註:“連叢非一,故名叢台,蓋本六國時趙王故台也。”台在今河北邯鄲市東北,漢時台下當有宮室。“挾瑟”恐有一典故,然不知最早的出處何在。與沈約同時或稍後的北齊詩人魏收也寫過一首《挾瑟歌》,詞曰:“春風宛轉入曲房,兼送小苑百花香。白馬金鞍去未返,紅妝玉筋下成行。”或許能作一佐證。假定是同詠一個故事,那么詩中主人翁便是一個紅妝少女,金鞍白馬把她帶進叢台小苑,心中悲傷,流淚不止。詩中既雲“徙倚”,言其低徊彷徨;又雲“戚戚”,言其憂愁痛苦,其意與《挾瑟歌》中的“玉筋(淚水)下成行”相仿佛。如果此說能夠成立,就便於理解這首詩了。
自“露葵”以下,詩人不從挾瑟進宮寫到君前彈瑟,而集中筆力專寫女子的惆悵情懷。露葵為葵之別名,俗稱滑菜。《本草》載李時珍曰:“古人采葵,必待露解,故曰露葵。”淇水,古為黃河支流,在今河南省北部,其地距河北邯鄲的叢台不很遠。“露葵已堪摘,淇水未沾裳”,都是女子想像之辭。她昨天佇立到日暮,悲悲戚戚地熬過一夜,第二天早上看到日出露解,遂想到家中園子裡的露葵也該採摘了;但是遙隔淇水,她還沒有衝破重重險阻回到家中,其內心之痛苦可知。此說亦有所據,《詩經·衛風·氓》云:“桑之落矣,其黃而隕。自我徂爾,三歲食貧。淇水湯湯,漸車帷裳。女也不爽,士貳其行。”朱熹集傳:“言桑之黃落,以比己之容色凋謝。遂言自我往之爾家,而值爾之貧,於是見棄,復乘車而渡水以歸。”沈約此詩題作古意,當也有取於《詩經》,雖未全部搬用,但“淇水未沾裳”一句,系從《詩經》中“淇水湯湯,漸車帷裳”化來。他的意思是說女子身入叢台,不能渡過淇水以歸家,獨處曲房,寂寞淒涼,遂有“錦衾無獨暖,羅衣空自香”之感。綜上所述,可見所寫女子當出身於農村,且家住淇水的另一邊。她在家時曾經從事採摘露葵之類的勞動。到了叢台以後,雖得享受奢華的生活,但心中對家鄉的親人猶眷念不已。因此,她夜裡蓋著錦衾,不感到溫暖;白天穿著羅衣,也不覺得芳香。詩人雖寫前代故事,然亦有感而發。因為以金陵為都城的南朝帝王,大都過著紙醉金迷、征歌逐舞的生活。他們的宮廷養有歌兒舞女,大都來自農村。此詩雖寫古代的北方,實際上是借這面鏡子,反映當時的現實,寄寓對下層婦女的同情。
結尾二句,純系抒情。時間又到了深夜,女子空房獨處,只見一輪明月高掛中天。這明月不僅在叢台可以見到,在她的家鄉也能見到。“仰頭看明月,寄情千里光”(《子夜四時歌》),愁人當此,不能不惹起鄉思。然而明月可望,家鄉難歸,於是她不由得嘆息:“明月雖外照,寧知心內傷?”她內心深處隱藏著無限痛楚,連人們都無法理解,那天空的明月更不能知道。詩末以問句作結,那女子的一腔怨情似乎仍在空中迴蕩,悠悠不盡,發人遐想。
沈約是梁代著名的聲律學家。他在《宋書·謝靈運傳論》中說:“夫五色相宣,八音協暢,由乎玄黃律呂,各適物宜。欲使宮羽相變,低昂互節,若前有浮聲,則後須切響。一簡之內,音韻盡殊;兩句之中,輕重悉異。”驗之於此詩,他似乎在身體力行。就字面而言,那碧綠的露葵,清澈的淇水,華麗的錦衾,芳香的羅衣,實是“五色相宣”。就音律而言,它押的是平聲陽韻,聲調鏗鏘,韻律和諧;而當中“露葵已堪摘,淇水未沾裳”、“錦衾無獨暖,羅衣空自香”兩聯,對偶工整,低昂互節。這又是“八音協暢”。經過沈約揭示了聲律的秘密以後,再經過一百年左右的努力,在中國詩壇上終於湧現了“回忌聲病,約句準篇”的近體律絕。回顧他在這些詩里的藝術實踐,是很有意義的。
作者簡介
沈約(441-513)南朝文學家、史學家。字休文。吳興武康(今浙江德清武康鎮)人。宋征虜將軍沈林子之孫、淮南太守沈璞之子。歷仕南朝宋、齊、梁三代。助梁武帝登位,為尚書僕射,封建昌縣侯,官至尚書令。公元494年(齊隆昌元年)任東陽郡(陳代改為金華郡)太守時,建軍台玄暢樓(後改名八詠樓)。他提出詩歌創作“四聲八病”之說,是齊、梁文壇領袖。作詩精密工整,尤注重聲律、對仗。詩文之外,又長史學。其據舊版增改所撰《宋書》百卷,資料翔實,傳記評論,頗有識見。著有《齊記》、《四聲譜》、《梁武紀》、《梁儀注》、《沈約集》等。死後謚隱。明人張溥輯有《沈隱侯集》。